年,对于苏东坡来说是悲痛之年,亲爱的妻子病逝,在仕途上一直关爱照顾他的太后逝世,东坡调任定州太守,然而,转过来年后,更是风云突变,章惇为相,东坡的厄运开始,被罢黜官职,剥夺了官阶,先是调充英州太守,旋降左承议郎,直到 责授宁远军节度副使,惠州安置,当然,对于东坡的一生来说,到惠州其实还不是他的 。
东坡是贬谪到广东高山大庾岭以南的 个人,于是,从年的3月到10月,七个月的时间,苏东坡就在从定州到惠州的路上,过河渡江,穿山越岭,走了旱路走水路。这一年,东坡已年近六旬,是多病白发翁了。
在没到惠州之前,对于惠州这地方,人们普遍认为是荒僻野蛮的,是有着湿瘴之气的,是不适宜人们居住的。可是东坡来到惠州后发现,一切并没有人们所想象的那么糟糕。嗯,有些地方还很美好新奇。这从他写给老朋友陈季常(陈慥)的信里可见一斑:“到惠州将半年,风土食物不恶,吏民相待甚厚……”用东坡自己的话说就是“鸡犬识东坡”了。
境由心造。苏东坡肯定是遗传了祖父——苏序老汉的一些美好基因:身材高大,健壮,淳朴、善良、正直,还有一点儿倔强,东坡也和当时所有读书人一样,怀揣着“达则治理天下穷则独善其身”的知识分子理想,在后来的人际交往中,由于多和僧人、道士朋友的交往,东坡的思想中又多了佛家和道家的出世思想,无论面对怎样的困境、窘境,东坡总能随遇而安,在惠州的生活也过得有滋有味,把穷日子过成了神仙日子。
人们不是有这么一句俗话嘛:搬家穷三年。这些年里东坡还不是这里那里的到处搬家?东坡的穷还是比较穷的,在《和陶贫士七首并引》里,东坡写道:“余迁惠州一年,衣食渐窘,重九伊迩,樽俎萧然。乃和渊明《贫士》七篇,以寄许下、高安、宜兴诸子姪,并令过同作。”
穷有穷的过法。诗人吃货的创造性从不仅来不会缺乏,反而又激发出新的美食来了!这种美食名叫“烤羊蝎子”,在后世的名气不下于“东坡肉”、“东坡鱼”。这种美食是怎么得来的呢?这要得益于诗人吃货的敏锐观察力。东坡发现,惠州市的肉市贸易虽然不繁华,但是,每天也要宰杀一只羊售卖,肥美的羊肉被当地有钱有势的人家买走了,剩下的没有多少肉的羊脊梁骨没人要,于是,就悄悄嘱咐屠户给他留着羊脊骨。羊脊骨买回家,先放锅里煮熟了,控控水,在酒里浸润下,洒上点盐粒,在火上炙烤得冒出微微的焦香,就可以趁热、趁鲜香美美地享用啦!
发明了这么美味的烤羊蝎子,当然要特意写信给亲爱的弟弟子由,介绍介绍,炫耀炫耀:“惠州市井寥落,然犹日杀一羊。不敢与仕者争买,时嘱屠者,买其脊骨耳。骨间亦有微肉,熟煮热漉出,渍酒中,点薄盐,炙微焦食之。终日抉剔,得铢两于肯綮之间,意甚喜之,如食蟹螯。”美食的制作法子写得这么详细,也是告诉这几年日子过得也不富裕的弟弟,你也买些,照我的法子试试,保准好吃。写到这里,我想,如果东坡的这封信——这幅珍贵的书法手稿墨宝要是能传世多好,家里放一本东坡手札影印本,没事时翻翻看看,多惬意!
“吏民惊怪坐何事,父老相携迎此翁。”(苏东坡《十月二日初到惠州》)这是苏东坡被贬谪到惠州时写下的诗句。惠州的民众,没有因为东坡是被贬谪的罪臣而漠视、欺负他,而是热烈地欢迎他,接纳他。惠州当地的官吏也厚待他,给他酒饭,给他不少帮助。苏东坡在《二月十九日携白酒鲈鱼过詹使君食槐叶冷淘》一诗里写道:“枇杷已熟粲金珠,桑落初尝滟玉蛆。暂借垂莲十分盏,一浇空腹五车书。青浮卵碗槐芽饼,红点冰盘藿叶鱼。醉饱高眠真事业,此生有味在三余。”这詹使君是谁?是时任惠州 长官、惠州知州的詹范。关于詹范,东坡诗文里有记述:“詹使君,仁厚君子也。极蒙他照管,仍不辍携具来相就。”有酒有美食,还有好友,能够喝酒对谈,醉饱后高枕而眠,这小日子能说过得很差?
惠州属于热带雨林气候,惠州的水果是多得不要不要的,好吃得不要不要的,这不,苏东坡就爱上了岭南的荔枝,就是杜甫诗里写的“一骑红尘妃子笑,无人知是荔枝来”,当年,唐明皇和杨贵妃吃要吃新鲜荔枝,可是费了老鼻子劲了,虽然有皇权的优势,可是不也招来了很多骂名?如今,东坡到了惠州,可以守在荔枝树下随时吃到鲜荔枝了,还热情地赋诗《惠州一绝·食荔枝》赞美:“罗浮山下四时春,卢橘黄梅次第新。日啖荔枝三百颗,不妨长作岭南人。”
诗人嘛,就爱煽情、夸张,说什么“燕山雪花大如席”,说什么“飞流直下三千尺”,艺术的表达方法,要怀着艺术的心去欣赏好了,当然不能较真。“这个二货,估计没吃过荔枝,颗什么概念,一大箩筐啊,先不说一天吃不吃得下,就是连吃30颗,估计上火的不行,糖分过甚,会尿糖的!”看到网上有人就东坡的诗句这么评论,我的眼泪都笑出来了。
日子在惠州要过下去,新房子在惠州当地热心民众和好友的帮助下建了起来,苏东坡还向王参军借了块地,这块地不到半亩,但种植了各种各样的蔬菜。经历了当年在黄州种菜种庄稼的老圃生活,东坡的种菜经验应该比较丰富了,他在《撷菜》一诗里写道:“秋来霜露满东园,芦菔生儿芥有孙。我与何曾同一饱,不知何苦食鸡豚。”穷了,美味的鸡肉、河豚都吃不起了、吃不上了,可是有肥美的萝卜、芥蓝吃也很不错啊,何苦再去吃那鸡豚呢!我也奇怪了,这诗读着感觉很适意,怎么没有读到一点苏东坡的酸葡萄心理?按说东坡的实际情形是穷了,吃不起鸡鸭鱼肉了,只好借块地自己种些蔬菜吃。
东坡还有一首《雨后行菜园》,我推测应该是转过年来春暖花开、在一个喜雨飘飘后的日子里写的,虽然有点长,也都引用了来:
梦回闻雨声,喜我菜甲长。
平明江路湿,并岸飞两桨。
天公真富有,膏乳泻黄壤。
霜根一蕃滋,风叶渐俯仰。
未任筐筥载,已作杯案想。
艰难生理窄,一味敢专飨。
小摘饭山僧,清安寄真赏。
芥蓝如菌蕈,脆美牙颊响。
白菘类羔豚,冒土出蹯掌。
谁能视火候,小灶当自养。
这诗写的,简直就是喜气洋溢,口水飞扬啊!“未任筐筥载,已作杯案想”,还没有拿筐啊篮啊的采摘呢,诗人的思绪就飞到热气腾腾、香气腾腾的餐桌上了,“芥蓝如菌蕈,脆美牙颊响。白菘类羔豚,冒土出蹯掌”,也只有东坡这样的超级吃货才能写出这样的诗来。